這一夜，我輾轉難眠。天還沒大亮，我便早早地起了床，打掃起庭院來。

如果以後註定要在這裏了此殘年，掃地灑水、洗碗做飯，想必都是難免的事。我以前在家中嬌生慣養，十指不沾陽春水，就算當初附在如花、牡丹體內，也不曾下過廚。但凡事都有第一次，學會了，適應了，習慣了，一切也都無所謂了。

我在想，等明日，等明日我就要到廚房裏看看，跟著廚子學一學如何燒火做飯。我已經會劈柴了，燒火做飯想必也不是什麽難事。而我，只要我不是在這裏混吃混喝，大概便能一直在這裏生存下去。

當時的我怎麽也沒有想到，還沒有等到明日的到來，我便改了主意。

因為我遇見了一個人。一個我一直以為避之不及的人。一個……我從不敢奢望能夠再次遇見的人。

那是當日午後，我幹完了活，便到後山散心。我在山上生活了那麽久，對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，這山雖不是當初的山，雖沒有那滿山都是的牡丹花，但景致卻也算是大同小異。

最重要的是，以前和清容道長一起生活在山上的時候，除了沒有教會我如何做飯，其他的生存技能，他卻是教給了我許多。我學會了如何根據太陽和影子的方位辨別方向，我學會了如何應付野獸的襲擊，我學會了辨別藥草，我學會了……

我猶記得他說，牡丹，你現在沒了法力，便與常人無異，出門在外，總要學會如何好好照顧自己。

那時的我正沈浸在他的甜蜜陪伴之中，聽了他的話，少不得歪著頭看他，問他：“你不陪我麽？有你在我的身邊，難道會照顧不好我麽？”

雖然嘴上是這麽說的，我卻知道，我總歸是要學的。早在當初躺在牡丹花海中調養生息之時，我便打定了主意。我要強大起來，一定要強大起來。即便不能幫他，至少，我也該使自己強大起來，不能成為他的拖累。

只是醒來之後一直被他呵護在掌心裏，迷了心智，竟將此事忘得一幹二凈。

我記得我問那話的時候，他似乎怔了一下。不過只是瞬間，他恢覆了常色，笑著順了順我的頭發，道：“有我在你身邊，自然會好好照顧你。但是牡丹，我不是神仙，不能未蔔先知，我不能保證以後的每時每刻，都能在你身側保護你。”

我乖乖地跟他學起了各種生存技能，只可惜，上輩子我們活了那麽久，我的本事卻從來沒有機會登上臺面。我們基本上都如影隨形，在山上時，便一起在山上，下山時，便一起下山，然後再一起回來。我們當然也有偶爾拌嘴鬧矛盾的時候，我也曾屢次使性子離家出走，但往往走不出幾步，他便已經追了上來。

雖然我們都知道錯其實在我，但每每低頭的都是他。

他給的理由富麗堂皇，仿佛摻了蜜的糖。他說，是我的錯，牡丹，你回來吧。如果你走丟了，我該去哪兒尋你？

我正在氣頭上，愈發無理取鬧起來，只道：“你道歉，不過是因為不想等我走遠了再尋我，是不是？”

他緊緊抿著唇，就在我以為他生氣得要拂袖而去的時候，他卻開了口，道：“不是。”

說罷，他擡手就將我抱了起來，一邊往回走一邊道：“我們現在回去，約法三章。你將氣我的惱我的一一列出來，我若再犯，隨你處置。”

我一時一怔，旋即掙紮著，問他：“若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惱你什麽，怎麽辦？”

他只是緊了緊手上的力氣，看也不看我一眼，依舊大步往回走著，道：“那就只列懲罰的法子，下次若再惱了，我自己按著上面列的法子懲罰自己，直到你氣消為止。”

“什麽？”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一般，我沒忍住開了口。

他終於低頭看了我一眼，眼中情愫萬千，我一時竟有些不敢看。就聽他說：“只一點，以後不能隨便就離開我。我雖教給了你各種技能，但沒有我在你身邊，我總歸放心不下。”

他擡起了腳步，手上的力度重重的，聲音沈沈的，“之前的事，我絕對不會再讓它發生第二次。”

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麽。

如今想來，那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一般，再去細想，卻又都恍若隔世。

我回過神來，看著自己手邊的那一叢野薔薇，微微彎了彎唇，俯下身來，想要一嗅芬芳。

卻聽耳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：“喲，這不是方府的傻公子嘛，怎麽一個人到了這荒山野嶺，也不怕被狼叼了去？”

明明是關懷的話，可那聲音裏哪有半分關懷之意，滿滿當當的都是鄙薄與奚落。方府的傻公子……不就是梨花的未婚夫麽？我才剛皺了皺眉頭，便聽另一個聲音道：“方大公子，久聞大名，你可還記得在下？在下張子江，與令弟素來交好，不知方大公子可有聽他提起在下？”

“張……張子……”

先前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，聲音稍微低了一點，道：“跟他這麽客氣做什麽？方二公子可沒少欺負咱，咱惹不起他，何不將仇報在這位身上？左右現在四下無人，他又是個傻子，咱們便將他戲弄一番，出口惡氣，豈不妙？”

“妙哉妙哉，我怎麽沒想到呢！”另一個聲音道，“且等我再問他兩句。”

說著，他便問道：“這荒山野嶺的，最容易出現野獸。方大公子身邊怎生也沒個丫頭小廝跟著？”

所謂的方大公子道：“我聞到花香，過來采花的，不知道怎麽就……”

“不知道怎麽回去了麽？”聲音裏隱隱透著笑意。

“嗯。”方大公子回應道，“我走了好久，怎麽都走不出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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